我记得我三天之内一口气读完了凯文·关 (Kevin Kwan) 的小说《疯狂富豪》(又译为《我的超豪男友》、《疯狂的亚洲富人》)。我没想到它会被拍成电影,但我很高兴看到这个故事最终被搬上了银幕。和一般由小说改编的电影不同,这部电影并没有“毁了”这个故事——它反而唤起了亚裔团体的共鸣。它之所以引起大幅度的关注是因为电影本身的演员、制作团队全部是亚洲人或亚裔。在本报上周刊中,Andy Zeng ’20 评论说:虽然这一点令人兴奋,但整体上来说,《疯狂富豪》的本质“俗气、肤浅”,还使人们脑海中对亚裔形成的刻板印象更加根深蒂固。读了 Zeng 的文章,我觉得《疯狂富豪》被冤枉了。
Zeng 的观点错在他误认为电影的目的是消除人们对亚裔形成的刻板印象。这部电影的创作、改编、制作到演绎都是由亚洲人或亚裔完成,故事情节里也基本上只包括亚裔,并不强调亚裔团体在其他文化种族团体心目中的印象。电影之所以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呈现,是为了帮助没有从小在亚洲国家长大的观众理解众多的价值观和文化传统。这部电影是和刻板印象无关的。
我和 Zeng 的另一点分歧在于他将电影中的价值观和文化元素简单地归结为 “[属于]中国[文化]的 ”,而我并不同意这样分类。故事中的这些家庭在几百年前就离开中国来到东南亚,他们说的语言混杂着普通话、粤语、新加坡式英语和马来语,穿着西式晚礼服,听着八十年代的邓丽君,喜欢吃沙嗲烤肉(印尼和马来西亚食品),同时也喜欢一家人一起包饺子。他们的生活是多种文化的混合产物,仅仅贴上中国文化的标签恐怕不是很准确。
另外,Zeng 认为电影中对于房地产商富豪杨家奢侈生活方式的描述会加深人们对亚洲人“看重物质和金钱”的刻板印象。这里要注意的是,虽然杨家的生活确实奢侈,他们可不是一般人—— 他们是疯狂富豪。杨家毕竟是 “新加坡最大的开发商”,几百年来积累了很大的一笔财富。观众应当知道他们即将在银幕上看到的是一些与众不同的亚洲人。杨家的生活方式并不具代表性,因此也就不会牵扯到人们对于全体 亚裔的刻板印象。
作为观众,我们跟随女主角,纽约人 Rachel Chu 来到新加坡,第一次接触港式早茶,第一次学会尊重长辈的重要性,第一次由于自己的家庭背景而纠结。 Chu 在美国长大,母亲从中国移民来到美国,拼命地想要忘记自己过去在中国的经历。 Chu 必然会将一套美国价值观带入电影——这一点 Zeng 并没有说错。但 Zeng 进一步说,这些美国元素 “淹没了中国文化的痕迹”。我并不这样认为。这部电影的内容并没有被美国文化粉饰,Chu 的美国身份也没有在亚洲国家长大的观众一边看电影一边惊叹,一边体验 Chu 第一次接触亚洲文化和她男友家庭背景的种种心情。 《疯狂富豪》的美国性质缓冲了观众有可能经历的文化冲击,也帮助观者更好地理解 Chu 的寻根之旅。
在美国最初的一段时间 —— 我来自北京的一所公立学校 —— 我一直试图摆脱 “亚裔美国人” 这一标签,因为我并不认为我会拥有 “美国” 的一部分。这部电影展现的正是亚洲人 (在亚洲生活) 和亚裔 (在非亚洲国家生活) 的区别。导演Jon M. Chu 说,他想要导演这部电影的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个故事正是[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电影中男主角妈妈冷淡的礼貌、一只柬埔寨锣的应用、以及我几个月前刚刚添加到自己歌单的一首中文说唱歌曲,甚至男主角外婆托着女主角 Chu 的下巴,说她“长了个有福气的鼻子” 的模样,这些细节都让我感到无比熟悉。
《疯狂富豪》并不浅薄。正相反,我感到惊奇的是,这部电影能够如此无缝地在情节中嵌入那么多微妙的文化因素。这种坦诚的呈现方式是别的电影从所没有的。到头来,这个故事是关于个人突破:男主角意识到自己家庭的刻薄势力并不能够阻挡他去寻求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女主角也没有被“门当户对” 的纠缠而对自己并非富豪的家庭出身感到自卑。这些情节发展暗示着宏观层面的价值观转变。
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预告片时,我一度怀疑一部包含如此多亚洲文化的电影在被白人占领的主流影视行业是否能够成功。可是,我却可以惊喜地看到随着票房一路增长,而更多人能够体验《疯狂富豪》带上银幕的深度和美。
This article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English on 9/21/18. See the original here.